Saturday, February 12, 2011

客裔主體性與客裔族群在台灣政治板塊之位置

一、前言── 從族群生態談起

長期以來,我一直關心台灣的族群生態,因此,在進入主題之前,先提一下我在這方面的幾本書名:第1本書是2002年6月出版的《存在才有希望》,它的附標題是「台灣族群生態客家篇」,闡述客裔必須先能走出隱形人的道理;第2本是前(2008)年底出版的《客裔台灣人生態學》,著重客裔族群的文化與社會層面的探討;第3本是2009年8月出版的《客裔族群生態的深層解析》,一方面深挖歷史材料,另闢途徑說明客裔族群生態之真正形成原因,另方面我用物理學上的槓桿原理,創造性地提出「族群政治的槓桿作用」概念,說明台灣在特殊的「族群、政黨、與統獨連體嬰」現象下的族群生態關係,在可預見的未來幾乎是陷入無解的困局;第4本是2010年初印行的《台灣族群新生態的建構》,從吳濁流膾炙人口的小說出發,提供一個願景,期望台灣的族群生態有機會改變。第5本書是《客裔族群生態聚落之變遷》,它是從座標及邊界兩個概念,透過大量的田野調查、座談、訪談,及統計數據、圖表,深入剖析客裔族群生態之變遷及未來可能的發展。(按,2010年3月間,本人正在編輯第5本書《客裔族群生態聚落之變遷》,至2010年10月修正本文稿時,前述第5本書已經出版。)
如果目前台灣的族群生態繼續維持下去,無法改善的話,我們今天(2010/3/14)座談的主題──「台灣客家族群政治板塊的變化與影響」,我認為就只是在這邊談一談而已。為什麼在開始時我要先說這些,因為這樣可以比較真實地認識台灣的客家族群問題,並進一步瞭解她在台灣的政治板塊裡的位置。

二、台灣客裔研究的兩個派別

台灣族群生態在歷史長河裡的發展結果是,少數客裔菁英在台北都會區裡驚覺客裔與其他族裔相較時,嚴重地不如人。因此在1980年代末發起爭取族群尊嚴與權益的客家文化社會運動,我個人將此運動定位為「客家發聲運動」,並以此名之。此一運動在距今10年前,獲致一項重大成果,爭取到將客裔研究納入教育學術體制內,在大學裡成立客家學院系所。但她與一般的系所不同,因為客家發聲運動者當初費盡一切心力,爭取設置客家學院系所的目的,就是期望她能集中對客裔有研究,真正瞭解客裔的極有限人力與財務資源,針對客裔族群之各種困境、復甦、與再生投入心力,為爭取客裔的尊嚴與權益做出貢獻,為台灣多元文化的建構提供各種有用的建議,合力以公共政策建議案的形式,提出確實可行的解決方案。因此,此一體制內的客裔研究一開始就背負很大的使命,可惜在台灣現行的不正常的教育制度與假借學術獨立之名下,客家學院系所設置之後,在人事、課程安排、與研究方向上便都與原有期望相背。也因此,目前台灣的客裔研究便分成兩派:
一派是學院派,主要是指現行教育體制內名義上的客家學院研究者,他們幾乎占去了所有的客裔研究資源。雖然台灣的客裔族群仍是活生生、有血有肉,有生命的群體,但因這些學院派幾乎是一群與台灣客裔沒有關連的人,所以不論是客裔台灣人的語言、文化、政治、經濟、社會等的真實狀態與未來發展如何,和他們之間沒有關係,也不是他們所在乎的。他們若有涉及台灣客裔的研究,基本上就是移植複誦國外相關學科的觀點。因為他們漠視對真實存在的台灣客裔群體的研究,自然就沒有能力提出解決前述各項客裔問題的可行方案。迄今為止,他們進行的研究成果對台灣的客裔族群和台灣族群生態的瞭解,幫助有限,其研究只能在其圈子裡自得其樂。
另一派是常民派,他們多是個別人士。長期以來,常民派默默地獨力對台灣客裔進行有限地研究,雖然資源與支持力量十分薄弱,但他們懷著使命感,仍試圖從台灣的歷史發展與族群關係來瞭解客裔台灣人的種種問題。綜合地說,這些人認為,族群關係是處理當今台灣一切政治、社會、文化問題的決定性因素,但這卻是擁有各項資源的學院派研究者所漠視的。例如,從1684年泉州人施琅(清初降清的原鄭成功漢人部將),向清康熙奏准實施的「渡台禁令」,雖然形式上在乾隆末年(1786年)解禁了,但該禁令的後遺症已使台灣的客裔與福裔人數懸殊甚大,「強凌弱、眾暴寡」的鬥爭成為台灣族群關係發展史的核心部分。在滿清「放任分化」政策下,台灣有200餘年之久(1684-1895)成為赤裸裸的叢林社會,以致今天許多福裔在有意無意之間仍據此認為他們有獨霸「台灣」一詞在政治、社會、文化、歷史、地理等一切意涵的正當性與合法性。今天台灣雖號稱進入民主時代,實際上前述的族群關係史軌跡對客裔台灣人在當代及未來的政治、經濟、文化、及社會的影響仍然深不可測。如果福裔仍持續不願承認其他族裔對台灣的發展同樣做出犧牲奉獻,都是台灣的共同主人,則台灣各族裔之間難以建立信任關係,更無法建立共識。
前述的歷史因素加上後來日本殖民統治的「皇民化」政策與國民政府的獨尊「國語」,壓制各族群語言的政策,對台灣客裔族群造成的嚴重的壓縮打擊效果是,人口相對少數且分散四方的客裔,無法凝聚支撐客語的存續條件,客語嚴重流失。當作為客裔的首要特徵客語流失時,客裔便自然成為隱形人,自我認同便持續薄弱了。
雖然近20年來少數有心人士花了許多力氣推動客家發聲運動,但是客裔族群的自信心迄今還是非常非常薄弱。薄弱到什麼程度?我在前(2008)年獲選接掌財團法人台北市客家文化基金會時,曾說過:客家發聲運動20年了,但到今天絕大多數的客裔公眾人物(包括政治人物、經常露面的學者專家、媒體與演藝圈人士)還是「不敢」主動在公眾場所承認自己是客裔。也因此我在該基金會10週年首次出版的《簡介》上說:迄今僅有2位歌手敢在付費的主流媒體廣告上,明白說出自己是客裔,且用簡單的客語向聽眾問候。但這樣殘酷的現實以及它在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學術研究各方面的效應,卻是學院派漠視、不屑一顧的,自然他們不會朝如何改善這樣的困境進行研究,也沒能力提出改善困境的公共政策建議案。但這卻是當初力爭設置客家學院之初衷,這樣的情勢也正好清楚地說明客裔之困境與悲哀。

三、一個連自我認同都不敢的族群 不會有多大的影響力

從國內外的例子來看,在一個多族群構成的社會裡,其中某個族群不論她的族群身份是建構出來的,還是哪一種方式產生的,若說她連自我認同都不敢,卻能以族群之名對該社會發揮影響力的例子,實在未曾有過;更別說該族群的政治板塊能堅固而且不斷擴張。相反的,這樣的族群的政治板塊,通常是不斷縮小、分裂的,且其族群邊界也是模糊而逐漸消逝的。
如果過去20年的客家發聲運動之後客裔族群也是這種樣相的話,她在台灣現實的政治上會有什麼影響力?實在很難啟口。猶記得10年多前,有一次我在立法院內政委員會議上,為了要通過行政院客家委員會的組織條例草案,義務地替三黨四派立委寫發言條時,就有一位常接觸的福裔民進黨委員赤裸裸地對筆者說:「政治就是兩個字,「實力」,比誰的拳頭大;你拳頭大,講話就算話,拳頭小就不要講話。你回去問一問客裔族群自己拳頭大不大;有事的時候,有幾個客籍立委敢站出來大聲講話?」他雖如此說,我還是替他寫了發言內容,他也照本宣科地發言,希望委員會讓客委會組織條例草案能通過。因為他認為,即使通過了,能發揮的作用也有限,他又可以得到支持客裔的好名聲。
因為客裔族群長期以來表現出來的是不敢自我認同,特別是一言一行具有社會示範作用的菁英份子與公眾人物。所以很難期望客裔菁英及公眾人物,不論他是在媒體界(如記者、編輯、或節目主持人,需要特別注意的是,客裔在台灣媒體界上層發光發熱的特多,但曾為客裔族群合理權益說過話的特少)、民意代表或政府官員,甚至首長,會為客裔整體說句話,或爭取應有的權益,這是一頁令人難過的紀錄,在20年的客家發聲運動過程中尤其明顯。如果連最有機會發言,表達爭取客裔族群合理權益的人都不願意、也不敢站出來,實在很難叫人期望客裔族群能結合成堅固的政治板塊,也很難相信客裔族群在台灣政治板塊上會有多少影響力,因為「頭人」很容易就被有權者摸頭。
簡單地說,影響客裔族群最重要的內在的因素就是自我認同的強弱。如上所言,台灣客裔族群的自我認同是非常薄弱的,並沒有因為這20年來的客家運動而有多少進步。一個指標性的例子是,除特定的客家電視頻道及客語電台之外,至今只聽過邱幸儀及邱俐綾兩位年輕女歌手敢長期在主流媒體,如遍佈全國的飛碟電台廣播網,自行付費的打歌廣告上說出自己的客裔身份,並用客語向聽眾親切問候。其他的各式客裔公眾人物少有敢在主流媒體上公開表達自己的族群身份、敢為客裔族群說話的。在自我認同這麼薄弱的情況下,很難想像客裔族群政治板塊會很堅固,會對社會構成多大影響。

四、歷史上閩客械鬥的影響深遠

其次講影響客裔族群最重要的外在因素,亦即歷史上的閩客械鬥情結。我在做台灣客裔族群聚落變遷研究時,驚訝地發現,清朝道光6年(1826)的閩客大械鬥,那批少數倖存的客裔從彰化台中逃往苗栗新竹,其中一人沿著中港溪逃往源頭的南庄鄉蓬萊村,成為現今所知該村的首位客裔墾荒者。那人的曾孫陳老先生今(2010)年已經85歲了。他的家族把他們曾祖父那一代人悲慘的遭遇一代代地口傳下來告誡子孫。蓬萊村這個客裔聚落後來因為農業沒落,為了謀生,客裔村民大批遷出,遷到外庄時就有一個條件:為了安全理由,不遷到福裔多的地方。我去拜訪從蓬萊遷出去的許多鄉親時,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們有個共同點就是,因為需要安全感,所以遷到客裔較多的頭份、竹東、中壢。這種內心深處的歷史創痛如果不去接觸瞭解,就無法體會他們的不安全感有多深。這是我近幾年多次進行田野調查時得出的看法。許多人不願意講閩客械鬥的歷史,但這卻是影響客裔族群和民進黨之間關係的關鍵因素,尤其當民進黨被認定是福老沙文主義政黨時,這種情形不容易改善。
另外一個外在因素是,1949年,大量陸裔(俗稱的外省人) 跟隨國民政府轉進台灣,當時距1947年的「228事件」不過2年餘。國民政府為了鞏固政權,不可能要他去信任台灣的本地人──不論是福裔、客裔或是原裔。所以國民政府和陸裔之間的關係十分密切。由於國民政府長達38年(1949-1987)的戒嚴統治,採用的政治控制與社會控制政策造成各族群之間的隔閡,也使得享有資源分配優勢的陸裔,長期以來,基本上對客裔採取的是漠視或忽視的態度,甚至是表現出自我防衛式的優越感。
從資源分配的角度去看,幾十年來,國民政府對桃竹苗、花蓮或南部客家庄地區,所分配的公共建設資源是無法想像的少。而這也是陸裔的宋楚瑜獲得客裔居住地區較高支持的原因。因為這位野心勃勃的職業從政者,打從被派任省主席起就想選省長,就處心積慮要爭取九五之尊。他在省主席及省長任內和國民政府過去施政最大的不同,就是大量舉債,在台灣各地灑錢,投資建設。連對客家庄的公共建設也和過去國民政府時期大不相同,這是過去數十年從未有過的。宋某知道客裔的性格──「你對我好,我會回報你,至少還你一次」。也因此,2000年他競爭九五之尊大位時,在全台的客家庄幾乎都得到70%以上的支持率。理由很簡單:在相對多數制的總統直選制度下,任何候選人只要比其他候選人多一票,就贏得大位了。而且,因為多數客裔認為,至少宋某人認為客裔還有工具性的價值,而以前的國民黨則認為客裔連工具性的價值都沒有,對客裔採取漠視或忽視的態度。如果民進黨能排除大福老沙文主義的氣息,願意在民主與進步的基礎上平等對待客裔,承認客裔與福裔都是台灣的共同主人,則民進黨可以得到更多客裔的支持,但民進黨的作為卻不是如此。

五、族群政治的槓桿作用

我曾借用物理學上的槓桿原理,提出「族群政治的槓桿作用」來說明1994年院轄市長改為民選以後,在相對多數制之下的台灣選舉政治生態,(出示《客裔族群生態的深層解析》一書的封面設計圖,如附圖)以台北市長的民選為例,因福裔、陸裔選民數相去不遠,50萬左右的客裔市民便成為候選人必爭的對象,使客裔選票有討好的價值(同年的高雄市長選舉,因當地福裔人口占絕對多數,所以當時並未出現與台北市同樣爭取客裔選票的情勢)。1996年以全國為範圍的總統首次直選以後,此一情勢便確定下來,這並不是客裔族群多麼團結,使候選人畏懼客裔族群這個群體,而是在相對多數的直選制之下,候選人畏懼每一張選票,必須討好包括個別客裔的每一個選民,因而提出「以客家之名所包裝的選戰策略」,名之曰「客家政策白皮書」,也因此被包括客裔在內的各方,誤認為客裔是一個團結的群體,客裔政治板塊堅實。本人同意,的確,自客家發聲運動出現以來,客裔的部分菁英也看透筆者分析的前述選舉政治生態的本質,因而借力使力,將客家發聲運動的訴求包裝成客裔主觀意志,也就是在槓桿圖上左邊的小球,右邊的大球則是政治客觀情勢。這些訴求也獲得許多想要改變現狀的客裔的支持,因而顯示出一定的力量,附圖上的那個支點就在直選制度。

附圖:台灣客裔願望與政治情勢互動圖 (范振乾 繪製)

所以,嚴格地說,在1996年開始實施總統直選之前,在全國範圍內,客裔在台灣政治上不具任何地位;只有在總統直選以後候,客裔在台灣才開始有一點點實質地位。在槓桿圖上作為支點的直選制實施之後,候選人為求勝選及連任,多少要對客裔族群開出競選支票,否則可能就差那些票數而飲恨。以1996年總統首次直選為例,當時到處宣傳自己是客裔的李登輝,獲得尋求認同偶像的客裔給予70%以上的支持率。但李某對客裔開出的20餘項支票未曾兌現。2000年大選時,客裔乃將選票投給在省長任內表現出不漠視,也不忽視客家庄建設的宋楚瑜。也就是說,當年國民黨提名的連戰、蕭萬長被客裔選票唾棄,僅得到客家庄20%的支持。總之,在前述政治槓桿作用圖上,支點是相對多數制的總統直選,雖然客裔力量非常有限,但因支點接近客觀情勢的大球,小小的力量就足以撼動它。惟若遊戲規則改變,從相對多數制改為絕對多數制,則其支點將往左移,遠離大球位置,客裔的小球所能發生的作用大大降低。而且在可預見的將來,族群因素仍為台灣政客操弄的主要手段。人口數僅佔全台灣17%,散居各處又無共同利益的客裔族群,若當今執政當局正在研擬的「絕對多數制」得予立法通過,取代「相對多數制」,則客裔將不再是候選人需要特別爭取的對象。也就是說,參選人可以不再理會客裔選票。
從李登輝、陳水扁到馬英九的參選過程中,他們都曾宣稱自己是客裔,其實都只是想要取得客裔的票。像李登輝競選總統的時候曾到處告白,說他自己是客裔,他也確實是客裔,但除了競選時嘴巴上和客裔有關係,選前、選後和客裔毫無關連。陳水扁競選總統前,曾多次宣稱自己是客裔,但2004年取得連任後,沒有連任的壓力,不再需要客裔選票後,隨即由陳氏宗親會出面說陳某不是客裔。馬英九選總統的時候也說自己是客裔,如果2012年他連任成功後,許多人懷疑,他會繼續說他是客裔嗎?

六、「族群、政黨、統獨」連體嬰

還有一個台灣政治生態的特殊現象,我創用「族群、政黨、統獨連體嬰」一詞來說明這種族群、政黨、統獨三者無法切割的連體嬰現象。這一定要從1996年以後,甚至稍為早一點開始說起。理論上,民進黨號稱是民主進步的政黨,應該是要容納不同族群與多元文化,實際上卻未必是如此。剛才幾位前輩說民進黨對客家政策的貢獻,那些表相我都不否認,但真實的情況卻不是這樣子。真實的情況是,台灣的族群(陸裔、福裔、客裔、原裔)、政黨(以國民黨、民進黨為主)和統獨之間,這三者綁在一起,是分不開的連體嬰。
一般的理解,民進黨是福裔的專屬政黨,主張推翻既有中華民國體制,台灣獨立建國。福裔之外的族裔除非順服於它,說它的語言福老話,否則就被視為其對立面。國民黨雖號稱容納各族群,但在其扭曲的「本土化」政策下,為了與民進黨爭取福裔的支持,繼續漠視或忽視客裔,客裔在其黨內遠不如原裔,因為原是完全相同的)。這只要看歷年來國民黨在法制訂定及代表性公職人員的安排上如何對待客裔便很清楚。究實地說,台灣的「族群政黨統獨連體嬰」爭議,在可預見的將來,基本上無解;如果要有解,必須從歷史上去找。
這裡我要講紐西蘭毛利人母語復甦的故事,我們都很羨慕紐西蘭的少數原裔族群毛利人,因為他們經過30餘年的努力爭取後,毛利族人的語言文化復甦工作獲得一定的成果,在紐西蘭取得合理發展的環境。事實上,此種環境的出現真正的關鍵因素不在毛利人。毛利人雖然很努力地爭取自己語言文化的恢復、合理權益的增加;但這種環境的出現是因為該國擁有絕對多數的歐洲白種人後裔,願意在尊重與包容的民主基礎上為毛利人提供協助。同樣地,如果擁有70%左右人口的福裔,不再堅持壟斷一切權益,獨霸「台灣」一詞在歷史、地理、文化、社會及各方面的意涵(這點民進黨和國民黨的福裔支持者在有意與無意之間充分流露,沒有太多差別。)而願意站在民主的基礎上,效法紐西蘭的白人後裔的作法來看待台灣未來的發展,包容與尊重其他族裔,那麼台灣客裔將會有機會擁有較好的發展空間。
如果台灣福裔與客裔之間的關係不能從民主最重要的兩個基礎──尊重和包容之上來發展,那麼客裔在台灣的未來發展空間是有限的,客裔與福裔的族群關係會在械鬥的歷史陰影下,加上「族群政黨與統獨連體嬰」怪獸伴隨下,永遠無解。也因此,許多識時務的客裔學者與菁英們一直都是瞻前顧後,基本上迴避觸及客裔的歷史發展問題,更迴避客裔與他族裔之間的族群關係問題,不肯面對和權益發展攸關的敏感真相。而這些正是客裔語言、文化、政治、經濟、社會等各方面發展之瓶頸所在。所以,迴避客裔族群發展的核心問題的學院派客家研究怎能不是隔鞋搔癢,而無濟於事呢。

七、客家族群政治影響力下降

前景不樂觀其次從政治席次角度瞭解此一問題,不論如何,中央機關部會首長及立法院不分區席次的多少是族裔政治力量大小的具體指標。準此而言,國民黨與民進黨執政期間,分配給客裔一線位置的情形極少。一般僅象徵性地配給二線、三線位置,如凍省之後的台灣省主席,或預算遠不如行政院原民會的客委會主委。那些政黨認為,只要這樣子安撫客裔,客裔便會乖乖在旁邊當一個象徵與陪襯就夠了。如果有人要舉例說某某大員是客裔或具有部分客裔血統來反駁本文前述的說法,請先檢視該大員對客裔或台灣的多元民主社會曾做過什麼貢獻。
總的來說,客家運動20年來的結果,對客裔而言,國民黨與民進黨似乎很有默契,均採取相同的「集中化就是邊緣化」的策略,這是非常殘酷而寫實的話。雖然有很多人高度讚揚行政院成立客家委員會、地方政府成立客家事務委員會或局處課,但本質上這只是儀式性的安排。甚至可以這麼提問:這些客裔事務行政政治控制與社會控制所作的安排?這兩個是完全不同層次的問題。
在台灣政黨政治正式出現,成為台灣政治舞台的基本勢力之前,客裔台灣人確有地方派系,但基本上這些派系並沒有將客裔族群分裂;派系基本上是利益分配,利益是會流動的,派系也會解構重構。但是到了政黨政治出現以後,客裔族群內部開始被兩個政黨所掌控的對立意識形態切割。每4年或8年以意識型態切割一次,客裔族群一分為二,切割時刀刀見骨;一旦政黨再輪替的時候,又再一次切割,二變為四。這個切割與對立之深刻,若僅憑在學院或象牙塔裡讀一些外文教科書或抄來抄去的所謂學術論文是無法理解的。唯有在地方上第一線與基層認真對話時,才能深切感受一分為二、二分為四的那種切割是很難修復的,因為其對立已經意識形態化了。
下面再談相關的客裔資源問題,台灣客裔族群從完全沒有資源,到經由客家運動取得了一點點資源,由於先前的基數是零,所以只要加進一點資源就好像增加了很多,很多人就突然眼花撩亂的,認為客裔不得了了,好像突然飛上天了。
因此現在便出現許多錯誤的看法,認為客裔研究是顯學了,客裔事務變得很重要,客裔資源增加很多,客裔地位提升很多。但若願意心平氣和地來檢視真相時,便會發現其實不是這樣子。只不過是因為長期以來客裔的資源基數是零所造成的誤解而已。然而在客裔群體被意識型態切割一分為二、二分為四之後,這樣有限的資源,譬如說各種客裔事務行政機關,扣除人事費及辦公場所租金,能作為客裔語言文化復甦用的其實十分有限;在採購法制約下,能發揮的效用尤其有限。如果更精細的論證下去,就會發現更嚴肅的資源問題,簡單的說就是,各種客裔事務行政機關的業務到底是以文化性為主還是政治性為主?我們不否認這些行政機關的成立,不論中央與地方都有一定程度的政治性,但是其成立原因,客裔主觀的願望與國家機器操作的心態是兩回事:後者是要當作政治控制與社會控制的工具,前者則希望這些機關能帶領客裔語言文化的復甦。雖然語言文化也是政治力量的一種呈現,沒有政治力,什麼都沒有。但問題就在這裡,若中央到地方的客家事務行政機關的政治性遠大於文化性的時候,客裔語言文化復甦的願望落差就會很大很大。
剛剛跟各位做的這些很淺的報告,主要說明客裔族群的政治板塊有限,並不堅固,影響力也不像不明就裡的人想像的那麼大,要努力的還很多很多。但如果客裔的族群認同不能改善、加強,那客裔族群的機會是十分有限的。

八、關心客家事務的客裔知識份子 20年來不增反減

客裔族群政治板塊要有所變化,對台灣政治能能否有所影響,可以從客裔知識份子的另一個行為面向來觀察。筆者個人有一個非正式統計,20年來關心台灣客裔事務的客裔知識份子沒有增加反而減少,但是費盡力氣搶著收割有限成果的倒是一堆,且其鐮刀快得不得了。問題在這裡,客家發聲運動20年了,關心台灣客家公共事務的知識份子沒有增加,這代表什麼?
知識份子對公共事務的關心,是影響公共事務的最重要因素,這是世人皆知之事,尤其台灣有這樣的傳統。距今11年前(1999)筆者所撰〈請客家知識份子企(ki 站)出來〉一文,今天是否還有一讀的價值呢,肯定的說,價值愈來愈高。例如,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大安溪不只是台中縣與苗栗縣的分界線,也是台灣自然與人文地理的分界線。尤其近百年來苗栗縣一直都是桃竹苗生活圈的一部分,但行政院經建會長期以來迄今不肯放棄藉口區域均衡建設需要,試圖透過行政區劃之變更,把苗栗縣劃入台中區生活圈,國、民兩黨都是如此。識者均知,此一「陽謀」的結果是,將長期以來稍具族群區塊優勢的桃竹苗客裔生活圈拆散分割,有如日本殖民政府在客裔一連串強力抗日行動之後,假借客裔勤奮名義,軟硬兼施,強制客裔從桃竹苗移出,安排他們前往台灣中南部開墾貧瘠地區一般。經建會此事進行已久,試問有幾位客裔知識份子願意站出來齊聲關心?筆者對此表達反對時,竟然還被取笑,「為什麼別人都不在意此事,你卻常常來表示反對之意?」又如,估計台大至少有300位教授是客裔,但屈指算來,對客裔事務曾表示關心,願意站出來付諸行動的,就是今天在座的邱教授等少數幾個人而已,其他大學或客家學院就更不必說了。像這樣不被自己族裔知識份子在乎關心的客裔族群要如何樂觀展望其未來?

九、民進黨曾給客裔一些希望 但八年執政卻讓客裔失望

最後還有一件事需要簡單說明,在民進黨執政之前,很多人都觀察到一個現象,由於台灣人口中福裔人數最多,但因歷史上閩客械鬥情結,使得客裔不得不在政治的現實上比較接近國民黨。然而2000年民進黨執政之初,一部分的客裔曾經對他們存著一絲希望,看看執政後的民進黨能否在其黨名「民主」與「進步」概念的基礎上,讓台灣的族群關係和緩些。但是它8年的執政結果卻讓客裔更為擔心。擔心什麼呢?就是大家都熟悉的大福佬沙文主義。那種排斥客裔,認為客裔不是台灣人,只是住在台灣的人,甚至在福裔掌控的報紙社論一再出現這樣的論調,這令相對少數的客裔很難不想起歷史上閩客械鬥時「強凌弱、眾暴寡」的苦難記憶。於今已是21世紀了,福裔仍不肯承認一起在台灣犧牲奉獻三、四百年的客裔也是台灣的共同主人,口口聲聲只有福裔才是台灣人,福老話才是台灣話。甚至說,客裔在台灣住那麼久了,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不肯說他們的「台語」(即福老話)。福裔這種要獨霸台灣一切的話語權,令許多客裔,包括加入民進黨的客裔黨員,驚駭不已,甚至聯想到令人畏懼的種族淨化主義(purism)。民進黨執政時使得許多客裔重新憶起歷史上的恐懼,所以民進黨的執政作為,在2008年政黨競逐總統大位時,將客裔推向國民黨,給國民黨爭取客裔的機會。總之,民進黨顯露的福老沙文主義,正是國民黨爭取客裔支持的保證。

十、結語

以上,雖然我對客裔有許多完全出於善意的批評,但客裔這幾年仍有些許進步。過去客裔比較接近國民黨,但現在有更多客裔採取對政黨不信任的態度,甚至有許多人支持「政黨擺兩旁,客裔放中間」的主張。雖然這是一種理想狀態的陳述,在真實世界未必存在,但這樣的主張也代表客裔尋求主體性的精神愈來愈強,認同這種主張的客裔越來越多,這是值得正視的發展。
最後一點我想說的是,在台灣十分詭譎的「族群、政黨、統獨連體嬰」的情勢之下,我觀察到的是,客裔對兩岸關係的態度要很小心。如果拿捏得不好的話,客裔在台灣內部族群關係上會變得更為艱苦,而且影響非常深遠,這裡我只能點到為止。因為兩岸關係的發展非常複雜,處於少數的客裔要非常小心,切不可輕率地以「客家」之名做這個做那個,不要存有過度浪漫的幻想。
至於在座有人提到的劉政鴻現象,簡單回應一下:劉政鴻在苗栗縣有很高的聲望,也獲選連任縣長。海線出身的劉政鴻能在客裔占絕對多數的苗栗縣當選縣長,很重要的原因是,雖然多數人認為他是福裔,講福老話,但他不承認自己是福裔,卻強調自己是平埔族後裔。他用這種方式來平衡人數最多的客裔和次多的福裔,以最弱勢者的姿態爭取客裔及福裔的支持,策略十分成功。

附記:本文是2010年3月14日應邀參加由「中國評論通訊社」、「《中國評論》月刊」、及「台灣大學客家研究中心」在台北市共同主辦的「台灣客家族群政治板塊的變化與影響」座談會時筆者發言的完整內容,前述發言內容以「客裔主體性與客裔族群在台灣政治板塊之位置」為題輯錄於此。座談會發言內容之全文曾刊於2010年11月號《中國評論》月刊『思想者論壇』。因該月刊篇幅限制,刊出時,並非原文全部,而且部分被修改,與原文意旨稍有出入,此處則為完整原文。范振乾 謹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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