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uly 30, 2012

伯公下


伯公下—  母女海外客家情                    王秋妮

2011年初,我主持北加州臺灣客家會的新春年會,介紹到伯公下“(土地公廟)這個舞碼時,忽然從興奮變成有點激動。我驚覺到,我之所以能自然流暢得介紹它的文化背景給在場的客家之友(非客家人觀眾及表演者),是因為我的客家籍媽媽點點滴滴的注入這個客家文化在我身上,融入我的日常生話,甚至影響我的價值觀, 而我從没認真察覺,直到這一刻!
回到舊金山的住所,看到那用來插香,盛著米粒的小碗,更是心中一陣悸動,久久不能自己。原來,“伯公”對我的生活影響是如此深遠。隻身在美國,面對許多挑戰,不知何時開始,我每天早上對著太平洋,點一柱香,遥拜在彼岸家鄉的“伯公。”在太平洋彼岸,我的媽媽也在家鄉“伯公下” 焚香祝禱,雙手合十,口中唸唸有辭。多年來,母女倆隔著太平洋,對著同一“伯公”,作著同樣的動作。
在新春年會上介紹,客家人因早年多務農,尤其是種茶;要靠天吃飯,要靠地吃飯,所以特别敬重“伯公。” 秀麗的田野之間,常見大大小小的土地公廟。農家不論是點一柱香或奉一杯茶,都帶著敬天法祖的虔誠,祈禱“伯公”能保佑風調雨順  ,五榖豐收,一家老小能盡得温飽。拜“伯公”的習俗,就成為客家人的傳統文化。對我而言,拜“伯公”不僅是客家文化,更有濃濃的媽媽的味道。
說到“伯公下,”我的腦海裏就會浮顯出我們母女倆提著裝著金香的竹籃子,散步十分鐘到中壢新街溪邊的土地公廟,熟悉的身影,歷歷在目。等待的過程中,我們母女倆常對著小溪話家常。鄰近的善男信女,提著金香進進出出“伯公下,”互相親切的打招呼。棚亭下,坐著閒聊的老人家,有的還帶著孫子,他們幾乎天天來報到,一直到再也來不了,一直到永遠也不會再出現。但是“伯公下”的香火仍然鼎盛,旁邊的溪水繼續潺潺的流著;小廟翻修了,不論是人還是廟,新的面孔代替舊的面孔,世代相傳。不知不覺,我跨著太平洋,追隨著媽媽的腳步,繼承拜“伯公”的心意。 
多年來,媽媽謹記著她的客家傳統習俗,每逢初一,十五,會惦念著拜“伯公。”退休後,更成為例行的功課。遇有特别心事,更要到“伯公下”傾訴請托一番。我隻身在外,每周和媽媽聊天時,若遇疑慮不順遂,媽媽總是急忙衝去“伯公下”,回來後,必定告訴我,是否擲得“聖筊。”這是為人父母者,所能想到為遠方子女作的心靈慰藉吧。“伯公下”也成為撫慰我媽媽擔憂的神聖地點。打電話回家時,我的河洛籍老爸常操著流利的客語告訴我:媽媽去拜伯公了。在我家,提到“拜伯公”三個字,一定以客語發音,似乎默默的尊重媽媽的客家習俗。媽媽給我家的影響,超越了一般客家人的勤儉耐勞,是如此深深的刻映在我們的生活當中。媽媽去“伯公下”,如同到親友家串門子般,自然而生活化。
每回返臺,次日早餐時,媽媽總是備好金香禮品,用客語告訴我:快點吃一吃,要去“伯公下”燒香。來美二十年,媽媽的臺詞千篇一律 ,而我也不厭其煩的配合演出同樣的戲碼。去“伯公下”,是要向祂報告,祂的子民平安回家了,並答謝祂這一年來的庇佑。那幾乎是我回家要作的第一件事。“伯公”是我們心目中的大家長,我像是到祂的直轄管區報到。要離臺前,媽媽也會再三提醒,要去“伯公下”辭行,並再次請求庇佑。若尚未完成這個動作,會看到媽媽坐立難安,殷殷叮矚。直到拜完,她才覺得完整而圓滿。年事漸長,我慢慢能體會,去“伯公下”對媽媽的重要意義。這樣,她才能心安的送我上飛機,並相信“伯公”會保佑她的海外遊子,期待下次的平安歸來。於是,年復一年,母女倆同在“伯公下”虔誠的唸唸有辭,即使是千篇一律的臺詞,跪拜,擲筊和燒金香。裊裊香烟中,伯公”把我們母女倆的心繫在一起。

或許是媽媽對“伯公“ 的堅定信仰,冥冥之中,經常會有相當準確的神意,連有點鐡齒的教書老爸都被嚇一跳,嘖嘖稱奇。媽媽並不是很迷信的人,有其挺新派的一面。她年近70,  熱愛學習,而且學得很”硬頸“,一旦要學,必定貫徹始终,有模有樣。打網球,高爾夫,游泳,彈吉他,創作手工藝,樣樣精通,而且多是中年以後才開始,甚至曾學我們玩呼啦圈!三,四十年前,在臺灣,還没什麽人會開車(更不要說女性開車),她就用午修時間學,考上駕照。她自修英語多年(流利的日語也是自修),她曾拿出“空中英語”,上面查滿了單字,讀給我聽,Estee Lauder創辦人和法國罹癌自由車選手世界冠軍的故事。她原是旱鴨子,為了不開刀骨刺而學游泳,結果狗爬式,蛙式,自由式,蝶式全都會,我站在池邊看她浪裏白條“颷上颷下,”目瞪口呆,她還得意得跟我比個“V”。好一個“硬頸”的客家媽媽。
但到了“伯公下,”媽媽就變成一位傳統的客家婦女,她的心變得收斂而沈澱,是一顆作媽媽的柔軟的心。因為牽掛隻身在外的女兒,媽媽去“伯公下”,去得更勤了。她用擲筊和“伯公“ 進行微妙的感應和溝通。不論是擲到“聖筊 ,”“笑筊,”或是 “陰筊,”媽媽總是虛心而敬畏的接過“伯公”的聖意,作正面的解讀。她仍要求我們盡到作“人“的本份,至於那渺小人類所無法掌控的命運,就交給 “神,” 請“伯公”幫忙吧。所以她每每帶著敬畏虔誠的心到“伯公下,“ 她相信,“伯公”會傾聽她的祈禱心聲,儘可能地給予最大的疪佑。
我坐在窗邊寫到這裏,轉頭望著遠方的太平洋,再看看正前方的小香爐,感恩之心油然而生。雖然一個人在海外跌跌撞撞,是辛苦,但知道有人在金融海嘯中失去房子,也有人在地震中失去至親,而我仍安然坐在這裏,周遭還有關心我的朋友,感謝“伯公” 吧。祂讓一個客家媽媽有個傾訴的地方,有個精神寄託的對象,讓我這海外遊子能年復一年的到“伯公下“ 報平安,看似平凡,卻是多麽大的福分!下次再到”伯公下,“  我會更加誠摯的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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